古風
正德歲甲戌，序屬秋七月。
卜吉將西征，日惟二十一。
再拜辭萱闈，依依不忍別。
薄暮抵前縣，燈殘孤館寂。
欹枕耿不寐，共談唯曔適。
天明上馬行，四顧秋山碧。
沙頭見白衣，一壺臨溪酌。
面酡欲分袂，東方朝日出。
馬背困睡魔，忽窮礪峴谷。
院樓薄夷猶，朝炊煙一抹。
日晏永陽路，客倚朱闌曲。
舍馬上雙清，滿眼秋江色。
坐談者誰子，昌良與潤石。
徘徊一回首，家山天際邈。
吉甫在黌舍，暮投西樓宿。
舉酒聊相酬，琴聲斷復續(xù)。
困來曉夢酣，睡起窗日赤。
朝行二十里，歇鞍川巖側。
曹叟適后至，下馬語未卒。
同行午又分，重會期來夕。
憩飯向聞韶，山路何幽郁。
十里不逢人，野雉鳴角角。
炎蒸谷無風，徑險馬頻蹶。
炭堤日西沈，村路天昏黑。
主人引余入，坐語寒暄畢。
夜臥共團欒，晨炊又早發(fā)。
山行得溪澗，水清且石潔。
稅馬溪柳陰，褰衣坐濯足。
清風水面來，爽氣清肌骨。
卓午抵雙溪，小軒頗幽闃。
須友友不至，彷徨坐復立。
夜靜群動息，臥看天宇闊。
夢罷月高上，遙聞雞喔喔。
促行登前途，四面星寥落。
煙霞帶翠微，江山更奇絕。
水山無舟楫，道由尚之洛。
行行忽到頭，洛水秋正綠。
登樓快開襟，眼底乾坤豁。
客有共憑闌，姓裴家在漆。
容叟亦自南，邂逅如有約。
長嘯更徙倚，清飆來習習。
少年客游此，題柱字不滅。
江山宛如昨，俯仰成今昔。
中流擊楫渡，午日方炎赫。
暮投洛郵亭，曉發(fā)天已白。
曠野入望中，赤地少稼穡。
田家?guī)浊阢玻蓱z秋無穫。
燮理者何人，無乃有所缺。
云何召天災，饑饉連歲酷。
道過咸昌界，忽看孤山兀。
旅館一徘徊，惻然起感憶。
去年向南秋，偕轡姜與樸。
今年余又過，姜已成異物。
笑談如隔晨，令人更悽切。
唐橋院樓上，有僧施丹雘。
自言起此宇，積累歲逾八。
人或編士卒，被堅曝霜雪。
我生世無累，竊愧空食粟。
欲構行旅庇，敢效螻蟻力。
余聞默自嘆，一身處蓬蓽。
經濟負大志，不能效絲忽。
天地直一蠹，于世竟何益。
卻愧一僧力，猶能功利博。
有樓是幽谷，快登避暑溽。
棟宇多題名，盡是南中杰。
黃昏設小酌，孤燭輝畫閣。
夜深客夢涼，隔窗蟲語咽。
黎明與曹別，山盤路紆屈。
清晨谷吐云，叆??遮山腹。
峽水豗驚湍，聒亂山欲裂。
崎嶇上危棧，豎發(fā)臨不測。
山腰有古壘，不知何代設。
憶昔三韓秋，分裂多戰(zhàn)伐。
干戈爛不收，生民盡魚肉。
邇來大平久，戰(zhàn)壁埋榛棘。
前行數十里，谷口秀松柏。
道左得孝碑，姓名具官爵。
感嘆立斯須，沈吟更躑躅。
參天見鳥嶺，石崖如新削。
巉巖路百轉，谷谷溪流聒。
立馬最高巔，抬眸極南北。
長安邈日下，白云天一壁。
定省曠幾許，關山千里隔。
下嶺八九里，川凈茂林木。
坐石仍盥洗，碧嶂含朝旭。
午出獐項口，一帶流碧玉。
上有千仞壁，壁頭有小剎。
巖石危欲墜，惕然驅馬疾。
日斜獺水頭，草屋僅容膝。
輾轉夜似年，四壁寒蛩唧。
清曉渡前灘，極目山萬疊。
金烏踴碧空，紫錦散寥廓。
忠西四十里，古院有彌勒。
屹立繚垣墻，身長數十尺。
自從吾道衰，佛法入中國。
流漫惑人遠，舉世趨寂滅。
我朝崇丘軻，異端猶不息。
黃金塑神像，處處藏巖穴。
誰復大道左，公然立胡質。
釋氏尚未謝，不應有此佛。
孰有胡穎志，赫然加斧礩。
羸駒走且僵，到得荒山驛。
夢魂繞桑梓，宛見慈顏戚。
眠食今何如，撫枕空惻惻。
信馬天昧爽，乃八月初吉。
出入山澗路，凄風吹鬢發(fā)。
道過忠清道，邑歷仁智邑。
山根有古院，沿路多茅屋。
荒殘生理拙，邀客利升合。
安得百萬斛，大畀家家給。
雞鳴馬蹄響，滿天星斗列。
須臾曙色分，晃蕩秋天末。
四山煙霧收，一路車馬遝。
舉頭望北極，白日臨咫尺。
風云浩無際，九萬期奮翼。
天高懷抱遠，路長馬力竭。
京城忽入眼，五云繞閶闔。
漢水萬古流，三角如列戟。
龍盤郁佳氣，形勝真天作。
丹闕九天開，金城四門辟。
紫極拱堯舜，廊廟登夔契。
一代文物新，百年興禮樂。
蒼海搜明珠，冀北空汗血。
士有來山林，詩書抱素業(yè)。
韋布談道義，齟齬無所適。
君門郁九重，無路可通籍。
生平志不茍，所希惟圣哲。
韞櫝聊自珍，泣璞愧三刖。
千駟有不顧，一芥那茍得。
行藏隨遇安，出處由我決。
騎驢客京華，恥隨肥馬跡。
閉門閱書史，窗戶新涼入。
古人雖已遠，遺訓猶在目。
開卷想其人，我心實先獲。
順天病在己，富貴非所急。
四月二十日，乘雨入山谷。
青郊馬蹄輕，認我幽意決。
詩書萬古懷，泉石生平適。
此去俱遂意，快如凌云鵠。
沈吟富收拾，刮眼揮鞭數。
沿途麥浪浮，滿頃新苗綠。
農夫壟上歌，牧童牛背笛。
幽鳥濕猶啼，山色晴更碧。
角角野雉鳴，翩翩飛燕疾。
青山如有待，百物皆自得。
行行轉杳窱，谷水聲聒聒。
云煙浩不收，去徑迷南北。
鶯啼何處樹，鐘動知有剎。
斜穿茂樹下，忽見有古塔。
踏破青苔徑，下馬沙門入。
云林窈窕深，軒窗瀟灑闔。
小髡或走藏，老髡皆舊識。
升階坐禪房，灑然怡神骨。
空庭有何物，一朵開紅藥。
壁上有故題，憶曾來棲跡。
一去落塵籠，幾年悲猿鶴。
今來訪舊隱，溪山動喜色。
綠池莫辭洗，吾耳久絕俗。
夜來各就枕，團欒雜今昔。
潦倒十年懷，寒燈空照壁。
清晨夢自醒，耳邊聞蜀魄。
讀書不終卷，東西窗已白。
開軒對碧山，百鳥啼深峽。
自此幽興多，塵寰已迥隔。
行當拾瑤草，微徑緣深壑。
東溪水似藍，溪邊有盤石。
濯纓仍坐石，垂竿也不惡。
同來有同志，字鄰名汝弼。
期壽昨已到，欣然共詩榻。
來尋又有約，曰濟與適益。
雖無紅粉攜，可擬東山樂。
蒼生莫有意，一臥期三十。
天地一疏散，物外閑歲月。
會將登絕頂，倒盡山中熟。
茲游不可泯，翠壁千萬尺。
下馬坐溪邊，褰衣步清灘。
灘淺小石露，激激鳴佩環(huán)。
清飆來水面，灑然神骨寒。
飄飄若羽化，俯仰云天寬。
仙興浩難收，沈吟坐石端。
濯足聊自潔，超然謝塵寰。
至趣獨自知，日斜猶忘還。
